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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候蠟燭2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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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候蠟燭20

這莊子上的人, 大多都短褐或粗布長袍,只有他一身淺色錦緞長衫,穿著頗為講究。只是瘦削臉上,下巴尖刻, 兩腮無肉, 給人城府極深之感。

那雙眼睛又喜歡滴溜溜四處張望, 偶爾閃過鷹隼般的銳芒, 透著難以掩飾的精光, 倒叫人覺得他這點精明, 全部擺在明面上了。

棠梨見他身材矮小,卻故作步履閑雅之態, 慢悠悠朝著這邊踱步而來。搓洗衣服的手並不停下來, 餘光卻觀察著他的動靜。

劉貴學停在河塘邊, 弓腰擦洗著鞋子,又恍若意識到唐突般,拱手致歉道, “不知弟妹在此浣濯衣裳, 唐突了...”

雙眼卻止不住在棠梨面上打量,蒼蠅黏附著蜜糖一般,沒來由讓人覺得骯臟。

棠梨忍住心中不快,捏著衣盆,正待要回答,卻不曾想他看見棠梨手背上的傷口,如遭五雷轟頂般, 嘖嘖道, “這五兄弟可真不知道心疼人,弟妹手上有傷, 怎麽能讓你掃灑盥洗呢?”

他滿臉皆是痛惜之色,恍若棠梨洗個衣服,就像受了天大委屈一般。

棠梨見他眼睛,都快長到自己身上了,伸出纖纖素手,在他面前晃了晃道,“我們窮苦人家,有口飯吃就不錯了,哪能顧得上這些?”

“嘖嘖”,劉貴學咂嘴惋惜道,“我若得妻如此,必不讓她受凍餒之患,貧寒之苦!”

他滿眼紮在棠梨身上,沒註意盛五從身後走來,肅然的臉上閃著認真的神色,沈聲道,“劉兄教訓得是...”

劉貴學不由打了個激靈,有種偷妻被發現的心虛感,但一想到這盛五,不過是區區短工,還是落難逃荒至此,雖長得人高馬大,英武筆挺,可窮鬼就是窮鬼,不足為懼。

就摸了摸下巴,有些作勢道,“還未到午食時間,你到這裏做什麽?”

頗有一種官老爺,譴責下屬偷懶耍滑的意思。

盛從周斂眉道,“蠟坊攢著的白蠟樹枝,曬幹了,我給搬到竈膛裏燒火用!劉兄在此作何?”

劉貴學臉上閃過不悅,自己稱他為弟,不過是和他媳婦套個近乎,他這樣的泥腿子,也配和自己稱兄道弟。

卻也勾著嘴角道,“靴子上踩了汙泥,過來洗一洗。”

說完,雙手往後腰上一碼,大搖大擺的走了。

盛從周接過棠梨手中的盆,棠梨疑惑道,“大人,你怎麽過來了?可是有什麽發現?”

盛從周的目光,在她浸水後的傷口處掃了掃,端詳她許久,才淡然開口道,“我剛剛在蠟坊外面,見他鬼鬼祟祟往東廚跑,就跟過來看看!”

後面的話,他沒有說出口,卻也彌漫著苦澀的滋味。

他在蠟坊外做事,別人來他家裏偷人。

而他名義上的妻子,不僅不回避,還在這種登徒子面前,晃她那雙纖白柔潤的手,真不知道此舉意味著什麽嗎?

“阿梨”,他語氣平靜至極,卻隱含著不滿,“似劉貴學這般,言辭浪蕩逾矩之人,尋常婦人見了,必然離得遠遠的,恐汙了名聲。尤其是孤男寡女,共處在僻靜的河塘下說話,他今日所言所行,已是對你的羞辱,而你並非毫無知覺,卻何故作出誘引之態...”

他雙眼凝在棠梨面上,見她並無愧色,放下手中木盆,湊近到她面前,語重心長道,“我知你對他無心,只是,阿梨,我不解你這是何意?”

棠梨覺得昨日和盛大人開誠布公後,就發生今日這樣的事情,並不是一件壞事。

仰頭理直氣壯道,“我當然是為了查案子啊,劉玉蓮和劉貴學夫婦,身上疑點重重,如今,劉貴學又貪念我的姿色,我趁此機會,正好可以多打探一些消息!”

盛從周眸中神色覆雜,“像劉貴學這樣的軟骨頭,多上些刑罰,有什麽問不出來的?何至於讓你作踐自己,委屈至此?”

棠梨見他嚴詞厲語,站在道德高地譴責自己,也有些生氣。

“我並不覺得委屈!拋個臉,露個手,聊幾句話,就能探聽我想要的消息,我覺得劃算得很!至於孤男寡女,立於僻靜之處,說幾句話就影響了聲名,那我更不理解了,大人既然如此守禮,為何從前與我共處一室,單獨說話時,不曾告誡卑職,這是不合禮法?若是比逾矩放蕩,大人應當勝過他百倍呢!”

“你...”,盛從周咬了咬牙,有些氣狠了,“我當時以為你心悅於我...”

棠梨瞬間有些茫然。

“我做了什麽,讓大人以t為,我心悅於你?是榮安郡主那次嗎?”

盛從周見她毫無知覺,壓下翻湧的氣血,穩住心緒道,“是每一次!每一次你我共處,你言行無拘,親密無礙,都引我誤會。我以為你心悅於我,以為你生性憨然,才會不拘細事,毫不設防......”

“可從包爺劉黑子,到如今的劉貴學,阿梨,我一直疑惑不解,你並非水性楊花之人,為何如此?”

棠梨長嘆了一口氣,當然是因為她是現代人,小心翼翼扮演古代人,可打心底並不覺得,和男人簡單的肢體接觸,算什麽了不得的事啊!

可站在盛大人的角度,她每一次毫不避諱,親密接觸,都會讓他產生漣漪心思。

怪不得盛大人此前說‘許她覬覦自己’,原來是誤解她暗戀於他。

很好,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,是她理虧在前。

盛從周見她臉上浮現悔色,苦口婆心道,“阿梨,你可知那包爺劉黑子,只因為請安時,多看了榮安郡主一眼,就被打了二十個板子,攆出了府中......”

他將隨身攜帶的一枚匕首,遞給棠梨道,“若下次再敢有人,於你面前放肆無狀,你可隨意處置,我必護你周全。”

棠梨望著那枚匕首,應當是他極為珍愛之物,心裏不由泛起一絲苦澀。

“大人...這是要卑職,為你守節?”

棠梨輕笑一聲,自嘲道,“郡主金枝玉葉,金貴無比,自然是不能褻瀆,我這種山野草民,怎敢與郡主相比?”

“你不要說這種話氣我!”盛從周黑著臉,“你知道在我心中,你比郡主金貴百倍!”

他伸手要去撫棠梨的臉頰,卻被她擋了回去。

“大人在平陰縣查案時,可以賞花招妓,也能眠花臥柳,無所不為,怎麽到我查案時,只是和男人多說幾句話,大人就要苛責至此?”

盛從周苦笑一聲道,“阿梨,男子和女子,怎會一樣?”

“那我不想當女子了,大人也不要心悅於我!身為女子的福氣,被大人寵愛的恩眷,卑職人微命薄,受不起!”

盛從周要被她氣笑了,看著這張惹人憐愛的小臉,又有些發不出脾氣。

只能溫聲道,“那阿梨,想做什麽?我又該拿你當什麽?”

“大人拿我當下屬吧!當訓練有素的竊衛,用來順手的物件,都比拿我當女子,尤其是大人心儀的女子更強些!”

盛從周望著她娥眉淡掃,杏眼含春,明明是靜坐一隅,溫婉如玉的長相,卻莫名拗執倔強,當真有些不知所措。

“阿梨,不要和我使性子!”

他拇指碾過她花瓣般柔軟的唇,聲音又溫煦了幾分,“我不信在阿梨心中,我的愛這麽不堪。”

棠梨明明拼勁全力抗拒,可玉藕般的手臂,如柳般的手指,在他的鉗制中,顯得格外柔弱無力。

“阿梨,我只是表達我的困惑,難道阿梨不許我說出心裏話嗎?還是阿梨並不在乎我的感受和自尊?”

他格外柔和的眼神,卻讓棠梨感受到不可撼動的專制和權威。

“大人,我並不是使性子。只是大人昨日說,會讓我看到大人的誠意,所以,今日我才敢說出心裏藏了許久的話。若是大人拿我當下屬,我從一開始,就會謹記自己的身份,絕不敢妄圖僭越。可如果大人拿我當妻子,那卑職就會忍不住尋求平等.....”

“平等?”盛從周有些困惑。

“是,平等。我與大人是夫妻,人格上絕對平等。而非我是大人的私有物品。大人若是做不到,就不要說心悅於我。我並非覺得大人的愛,有何不堪,而是覺得男子所謂的愛,若是於我而言是束縛,那這樣的愛,我確實覺得輕賤而可笑!不值得我魏棠梨,奉上全部真心和信任!”

“阿梨,在平陰縣時,我並未眠花宿柳,當日縣衙裏賞花召妓,也只是做做樣子。你若是不信,可以去問狄青。”

盛從周耐心解釋著,棠梨卻只輕嗤一聲道:“那大人為何不覺得,我今日也是做做樣子?”

“還是大人覺得自己應酬也好,虛與委蛇也好,都是隨份行事,唯獨我為查案做出的任何妥協和隱忍,都是自甘下賤?”

她直視著他的眼睛,明明堪堪只到他肩頭,那目光卻堅定而執著,聲聲振聾發聵。

盛從周站在那裏,肩膀微微下垂,雙手無力的攤在衣擺褶縫處,不解而無奈,整個人透著沮喪之氣,頹廢而灰敗。

“阿梨,你若是不喜,我今後再也不會了。我不想阿梨對其他男子做的事情,我也不會對其他女子做。我與阿梨之間,並非不平等。”

他伸出手,試圖去握棠梨的手,那只手並未使力氣,哀求一般綿軟,棠梨撥開了他的手。

兩只大手就垂落在那裏,剝掉皮膚一般脆弱。

“大人,我確實不喜。不但大人逢場作戲,我不喜,便是大人將來納妾,我也不喜,甚至只是婢女服侍大人更衣,我都不喜...”

盛從周忽而就笑了,一把將她牽進了懷裏。

“阿梨,你是吃醋了,我全依你,你還有什麽不喜,我都聽你的。”他心裏倏忽安定下來,有些游移不定的東西,似乎得到了確定。

“大人,你沒聽懂我的意思。”棠梨擡著小臉,巴巴盯著他的眼睛,認真而執拗。

盛從周捧住她的臉頰,在她的額頭落下一個溫柔至極的吻,深情道,“我懂阿梨的意思。阿梨就是吃醋了,我也是。我不喜阿梨如此,無關男女大防,也並非拿阿梨當作私有物,就是不喜。”

他怕自己的嫉妒、貪婪、吃醋、控制欲和獨占欲,會嚇到阿梨,只能拿女子貞潔去妄圖鎖住她,讓她獨獨屬於自己。可她的阿梨,坦誠自己的小心眼,那般義正言辭,倒叫他覺得,自己這些陰暗的心思,不夠男子氣度的想法,也能全盤托出。

“阿梨與我,是平等的,只是,我不想這種臟男人,用汙穢的眼睛盯著阿梨看,我也不喜阿梨,許他們這樣看著...”

他說不喜時,手指用力的碾過她的兩頰。

棠梨感受到了指尖的霸道,兩腮紅通通的。

“大人,男女之間,一見鐘情容易,一夜貪歡也容易,可相愛相知相守一生,彼此理解尊重信任一輩子,卻難之又難,我害怕...”

盛從周拇指摩挲著她的唇瓣,篤定道,“阿梨不怕,有些事情,總不能因為很難,就不去做吧?”

“可是,大人有沒有想過,倘若不做,我們彼此之間,或許會更輕松快樂呢?”

她眼裏是津潤的水光,盛從周挑起了她的下巴,玩味十足道,“阿梨,你我都這般小心眼,合該做夫妻,我覺得和阿梨...坦誠相待...會更輕松快樂!”

盛從周說‘坦誠相待’幾個字,一字一頓,咬字清晰,說出一種赤裸相待的旖旎感。

棠梨見他眼裏蘊著火,盯著她的目光,侵略感十足,似要將她生吞活剝了一般,慌忙推開他的手,轉移話題道,“大人,昨夜之事,可安排妥當了?”

棠梨指的是,將孫二傻送去檢查,又讓竊衛找人藏於瓦罐墳,誘引投毒人的事情,可盛從周聽聞他問起昨夜之事,滿腦子都是自己,情不自禁的貪念芳澤,親了她一路的畫面。

臉上都是饜足的笑,刮了刮她的鼻子道,“放心吧,安排妥當了!”

“那季風可查出,兩組熬蠟之人,是否有人中毒?”

聊到公事,盛從周也撫下心中蕩漾的淥水,一臉正色道,“季風已經在眉縣大牢裏,審訊過當日涉事之人,第一組熬蠟之人,趙大、錢義、孫民,其中一人生火、一人拿搗杵攪拌、一人打撈布袋,將浸滿蠟水的布袋裝進木桶裏,運到蠟坊外面。孫民是打撈之人,他的手臂上,確實有紅色斑點。其餘二人都沒有。”

“至於第二組熬蠟水的三人,劉光民,趙三金、錢雄飛,皆無中毒之癥,不但他們三人無事,就連給布袋除水的二人,趙四五和錢來,也安然無恙。”

棠梨聽聞盛大人所言,腦中多日混沌,恍然清明起來。

“大人,你派竊衛去查一下錢雪瑩”,怕盛大人不知道她是誰,又解釋了一句,“她是熬蠟之人,錢義的女兒。”

”還有,大人待會要在劉嬸子面前,和我演一出戲!”

“什麽戲?”盛從周方才語音剛落,就見她雙眼乍然放光,漆黑瞳孔如同蓄滿星辰,閃爍著灼人的喜悅。

他最愛看她這副樣子,帶t著莫名成就感,仿佛她洋溢的光芒,閃耀的狂喜,他與有榮焉一樣。

棠梨狡黠的笑著,一雙杏眼咪成勾人的狐貍眼,似乎憋了一肚子壞水。

“當然是,大人氣我拈腥惹臊咯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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